文章标题为编者所加，本文原标题：我看中国作家在纽约书展受冷

　　中国作家在纽约书展上受读者冷落，议论得沸沸扬扬，大多是嘲讽和否定。但我更关心的是嘲讽否定者看了多少中国当代作品?常出现这种情况：一个人说当代文学不好，问看过没有?回答说：不好还看什么?那么，没有看怎么知道不好呢?

　　也许是“恨铁不成钢”，从而绝望，从而作贱。我觉得在评论当代写作上有一种戾气，不看作品就骂，骂的总比赞的受吹捧，甚至富有正义性。中国当代作家成了“臭头鸡仔众人啄”。当然骂没问题，但要看了再骂，骂出道理来。虽然文学没有客观标准，但你总得自圆其说吧?

　　设定否定者确实是看了作品了，那么还有一个问题：书展当时的实际情况怎样?比如宣传做得到位不到位?当今已是“酒香还怕巷子深。”还有，美国或者英语国家对其他国家或非英语语种国家的文学的关注程度。去年宣布法国作家莫迪亚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，我刚好在英国，英国人就对一个法语作家获奖不是太关心，《卫报》上还有人说莫迪亚诺作品没有被翻译成英语。美国乃至英国的读者、出版商和媒体是有自己价值系统的。另外还有一些因素，比如进场是否要有门票?门票多少?以怎样的读者居多?当代，还有意识形态的因素，诸如对中国官办代表团的不认可，等等。

　　关于中国作家受冷落的报道，有一个重大的混淆，即把畅销当作文学的标准。实际上，此次书展中，某通俗作家就没有受冷落，但报道者并没有把目光投向他。那么就说明报道者内心的文学是纯文学。既然是纯文学，就可能不畅销，而且某种意义上说，不畅销才是纯文学。那么拿是否受读者冷落作为中国当今文学的标准，是标准的混淆。这种混淆在我们评价系统里比比皆是，根子是当今中国社会价值观混乱。

　　该如何评价中国当今的文学?我觉得必须有个参照。没有参照，评价是不可能的。一个参照是古典文学，但是中国古典文学几千年，拿几十年与几千年做比较，是不公平的。第二个是跟“五四”到49年的文学比，其实，从上世纪80年代末先锋小说开始的文学写作，至少是小说写作，并不差;到了90年代后，文学在主体化上做得比“五四”以来的任何时期都要好。第三个是跟49年之后的“17年”比，那绝对是好得多。当然，还有一个重要参照系是外国，贬低中国当今文学的，往往是拿这个作为参照。但外国文学不时一块钢板，跟哪个国家比?跟哪个年代比?如果拿同一个时代的当今，中国的文学也不是想象的那么不尽如人意。外国文学这些年实际上也没有多少太杰出的作品。只不过它们是外国作家写的，外来的和尚好念经。

　　中国当代写作有没有问题?当然有问题，而且问题还很大。从写作伦理上说，妥协、自宫、猥琐。从写作观念上说，平庸、外在、缺乏诗的精神。但这并能否定其中也有一些好的写作者。许多人习惯于拿外国优秀作家来比，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了，是评价全貌，还是评价标高?从历史上看也是如此，比如唐代，其实当时也产生了很多垃圾诗，只不过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李白、杜甫这类诗人的诗。一个好作家或好诗人，也不见得写的东西都好，甚至差的更多，把陆游全诗拿来看看，大多差强人意。如果是标高，中国当代好作家应该不至于没有。当然好的程度有区别，这需要一个一个作家来比，一点一点文本证据来指证，各种不同的文学风格来争鸣。当然好作家是否去了纽约书展乃至各个书展是个问题，被推出去的作家，固然有好作家，但也并非都是能够代表中国作家标高的作家。

　　实际上，中国文学在国外受冷落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。当年我在日本逛书店，中国当代小说往往不被排文学架上的。在东京丸善书店，中国古典文学用专门的橱子锁起来。但这只是在日本，到了西方，中国古典文学也不会有这待遇了。中国文学被轻视，这是不需要遮遮掩掩的现实状况。那年我参加新加坡作家节，到新加坡街头，看到纪伊国屋，在日本时这个书店简直是我的朝圣之地。我的经纪人告诉我，我的《我爱我妈》英文版在里面有卖，我委实激动。据说此次在纽约书展，冯唐也说了类似经历，我能感同身受。但我没有进去，本想踏进去的，不敢进去了。老实说，我害怕我的书被放在我不愿意放的地方。

　　我至今没有被作协选去参加国外文学活动过，我参加国外文学活动，都是被当作非体制作家邀请的，这使得我没有遭受到意识形态化的批评。但回头想，我仍然在意识形态中。那些对中国当代写作感兴趣的西方读者，多少看到了文学?在中国现有体制下，走出国门，无论是体制文学还是非体制文学，都被损害。撇开体制，还有一个“他者”文化的问题，那些对中国传统文学感兴趣的，也只是感兴趣于一种“亚文化”。这种视角的阅读，即便是日本，好像也尚未完全摆脱被“亚文化”的命运。那么中国文学真正走向世界，更需要漫长的过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