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艰辛,唯求幸福二字。正如古谚所云条条大路通罗马,抵达幸福之途,亦并非自古华山一条道。人各有志。大路朝天,各走一边。唯参差多态,方显幸福本色。但时语有云,同一个世界,同一个梦想;托翁也说,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,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。并非毫无道理。由此说来,俗世之人,追求幸福之径并非一条,但大方向仍在。大致说来,不过事业与爱情。个人有个人的事业,而所谓爱情,亦多不过是世俗婚姻的提纯版。照此说来,幸福生活的大方向,无非是有一个自己喜欢的工作,外加一个安稳的家庭。上述说法,初看简单普通,甚至还有点小市民不求上进的样;但认真想来,工作与家庭,确是不少人头疼的根源。
上述困境,不唯当代——人生的基本困境,每代人都要面对。而造成这种困境的原因,则极为复杂,但并非毫无章法可循。人是历史性的动物。因此,向历史借智慧,是个聪明的好办法。本文要简单介绍的,是胡适的三个选择,关涉学术(事业)与婚姻(爱情)。一代宗师的人生选择,或可对当代人有所启发。
据罗志田《改造文明的尝试——胡适传》一书所载,青年胡适二十岁左右时,曾一度身陷风月场,整日喝酒叫局,打牌玩闹,乐不思蜀。但经友人劝说后,胡适痛改前非,终返正途,回到了学术道路上。友人的劝说,当然起到相当的作用,而胡适本人强大的自我反省能力,于此亦可见一斑。胡适的这一选择,对成就其日后的事业,有相当重要的意义。
胡适有写日记的习惯。 一九二一年八月二十六日,胡适在其日记中说,当日有个郑莱的人,“学过西洋看手纹法”,因此,“今天在座的人都请他看手纹为戏”。郑莱看了胡适的手纹后,“说的有些话不足为凭”,但胡适却承认,“但有两事颇不是他平日能知道的:(1)他说,我受感情和想像的冲动大于受论理的影响。此是外人不易知道的,因为我行的事,做的文章,表面上都像是偏重理性知识方面的,其实我自己知道很不如此。我是一个富于感情和想像力的人,但我不屑表示我的感情,又迫使想像力略成系统。(2)他说,我虽可以过规矩的生活,虽不喜欢那种gay的生活,虽平时偏向庄重的生活,但我能放肆自己,有时也能过很gay的生活。(gay字不易浑,略含快活与放浪之意。)这一层也是很真,但外人很少知道的。我没有嗜好则已,若有嗜好,必然沉溺很深。我自知可以大好色,可以大赌。我对于那种比较严重的生活,如读书做诗,也容易成嗜好,大概也是因为我有这个容易沉溺的弱点,有时我自己觉得也是一点长处。我最恨的是平凡,是中庸。”(《胡适的日记》)胡适的这则日记,对自己有深刻的剖析。按胡适自己的说法,他是一个容易沉溺于自己嗜好的人,且“能过很gay的生活”。从这一点看,胡适有花花公子的性格,也曾有过花花公子的生活;但正因此,他能放弃享乐而选择学术,才可见其过人之处。
曾经的放浪子胡适,其人生中的第二个重要选择,是关于其婚姻的。新文化运动之后,个性解放、婚姻自由成为当时知识界的热门话题。女学生私定终身,老男人另觅新欢,成为当时的热潮。在这样的时代潮流中,胡适虽曾与韦莲司、陈衡哲等女性有过情感瓜葛,但在自己的婚姻问题上,他不毁旧约,选择旧式女子江冬秀为妻。夫妻二人,始终感情甚笃。这一举动,为学术新派胡适赢得旧道德楷模的美誉。胡适此举,正是其一贯负责任态度的表现。
做事与做学术,是胡适曾面临的第三个选择。三十岁左右时,他有机会到商务印书馆做事,这在他的日记中有详细记载。一九二一年四月二十七日,胡适记载说,时任商务印书馆编辑部主任的高梦旦,“屡次来谈,力劝我辞去北京大学的事,到商务印书馆去办编辑部”。关于此事,胡适写道:“此事的重要,我是承认的:得着一个商务印书馆,比得着什么学校更重要。但我是三十岁的人,我还有我自己的事业要做;我自己至少应该再做十年、二十年的自己的事业,况且我自己相信不是一个没有可以贡献的能力的人。因此,我几次婉转辞谢了他。”后来,胡适为商务印书馆推荐了自己的老师王云五。
有利而不图,执着于自家学术,且对周围的人充满温情与爱意,正是凭着这样的气度与风度,胡适最终成就了自己的名山事业:为二十世纪的中国学术与思想开出了新路径。(本文经作者李文倩授权转载)